己之所欲,勿施于人
一个人走入社会的时间愈久,就会发现人们为了一己之利,使是非黑白之界线变得愈不分明。一直以来自认为正确与高尚的原则,也会被许多人以不识时务为由而嗤之以鼻。求得别人的理解与认可已成为不可能,能够不被误解就已实属不易了。这时,自己若没有经过理性思考后属于自己的一份追求,便会要么困惑,要么麻木。然后,认可和误解都沦为表象,剩下的不过是见面时的寒暄,酒桌上的投缘,分别后的冷漠。但若能够始终秉持自己的纯真原则与至善之地,则认可与误解就都会变得轻如鸿毛,因为真理与美好本身并不会因为认可或误解而有所盈亏。正所谓“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既然如此,期望与人交流、相互理解以至成为知己,就要看机缘,不宜强求。对于持有不同观点乃至不同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谈和可交流的,也就更不必去尝试将其说服和改变了。否则,对牛弹琴,自取辱焉。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的孙子子思,《中庸》著者,是鲁国国君缪公的老师。缪公想要与子思成为朋友。子思说,论地位,你是国君,我是臣子,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而在学识与德行修养上,你是我的学生,我们又怎么可能成为朋友?(见于《孟子·万章下》: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所以,子曰“无友不如己者”,或者更准确地说,只与志同道合的人交友,是也。
已如上面所说,无需和不同道的人说太多,但那些有一定学识与修养的人,却往往情不自禁地向身边的人宣讲自己认为正确的真理和原则。虽说这也是怀着一颗好心,但若选错了对象,就很可能反而招来是非。比如,你对于自己的作品一向有高质量甚至是近乎苛刻的要求。你自觉这是再自然与正确不过的原则——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你若将此标准施于他人,甚至是身边整个浮躁、粗心、吹嘘、造假的环境,这无异于断了他人赖以生存之道——即便这样的生存之道在你自己看来是那么地低俗和肮脏,但这毕竟是他人的生存之道啊!孔子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看来,还需要再加上一句,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这样一来,便可以将自己从“对牛弹琴”的尴尬局面中解脱出来,把关注点真正地聚焦在自己身上——首先明确属于独特的自己的那个至善至地,然后笃实践行,而不是在自己还做不到、做得不够、理想之实现仍旧遥遥无期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说服人、感化人。这时的自己还不具备这样的资格和影响力。当然,此时若能遇上知己一二,可以相互理解彼此追求的意义、求索的艰难、其中精神的可贵,则是人生一幸事。但若无此知己,则亦当独自勇往前行,义无返顾。
以上推理与阐述似乎有把本来当是快乐轻松的人生搞得无比悲惨、孤苦之嫌,且大有从此天涯孤旅之意。但孔子亦有云,“求仁得仁又何怨”。所以,悲苦之极当是快乐与幸福之极。人生也正是无处不充满如此二律悖反的哲学涵义。更何况,若从整个家族传承或基因的沿续来看,对于处于一般家庭的人而言,能依照《大学》篇明确自己的“至善之地”,然后终生奋斗“止于至善”,恐怕其本人便是始作俑者。这就像是富贵之家于事业草创之时无比艰难,在理性与唯美世界中的开拓者,亦不会轻松。然而,“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在正确的方向上笃行、积累,获益的必不止其自身,更是为其后代打下好的基础。即便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无法影响他人,其精神或可由后代予以传承和发扬。站在更长的时间线上去思考此问题,岂不是更能有所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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