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逗了,费曼先生》摘录
短评
天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本职的专业工作做到最好,然后就有余力保持对大自然和周遭世界的广泛兴趣与好奇心,拓展各方面的特长并达到专业水准。费曼对各种理论与技艺(甚至包括观察蚂蚁、撬锁)均持有一种敬重之心。有了这种心态,在人与被研究对象之间便会建立起紧密连接的纽带。于是,我们看到费曼细致、耐心地观察,勤于思考,动手做各种实验,运用科学方法加以研究,提出他独到的理论、解释,让逻辑得以自洽、完整、清晰地呈现。总之,天才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模仿的。他们的聪慧、勤奋、精力、品味,普通人学不来。普通人做自己、定自己的目标、在自己能力的边界有所突破和超越就足够了。
同时,做学问、搞技术能否达到一定的境界也与为人是否正直密切相关。如果一个人不能修身以保持真诚与正直,那么他/她在学术上也难以大成。不可否认,这个世界上必有那么一批既智力超群,又无比热爱其专业,且心无旁骛的顶级人才在日夜努力。作为普通人,若不能全身心投入到科研或专业技术中,以解决问题而非沽名钓誉的态度去求真务实,那么其研究生涯必定是毫无希望或索然无味的。
魔鬼头脑
那是我第一次发表专业讲话,惠勒和尤金·魏格纳做了安排,把这个讨论会加在了例行的讨论会计划中。在讲话前的一两天,我在餐厅里见到了魏格纳。“费曼,”他说,“我想你和惠勒的工作很有意思,因此我已经邀请了罗素来参加讨论会。”亨利·诺里斯·罗素,当时著名的大天文学家,来参加讲座!魏格纳继续说:“我想冯·诺伊曼教授,也有兴趣。”约翰·冯·诺伊曼在哪儿都是最伟大的数学家。“另外,泡利教授眼下从瑞士到这儿访问,事儿凑巧了,所以我也邀请了泡利教授过来。”——泡利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物理学家——到了这个时候,我脸都黄了。最后,魏格纳说:“只是爱因斯坦教授难得光临我们每周一次的讨论会,但你的工作太有意思了,我也特别请了他,所以他也过来了。”
业余科学家
许多年后,我在加州理工学院,住在林阴街(Alameda Street)的一所小房子里,一些蚂蚁在澡盆上乱爬。我想:“机会难得。”我把糖放在澡盆的另一边儿,在那儿坐了一下午,才有一只蚂蚁终于发现了糖。这仅仅是一个有没有耐心的问题。蚂蚁一发现糖,我就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彩色铅笔(我以前做过的实验,表明蚂蚁对铅笔画的道道儿并不反感——它们就在铅笔道道儿上走——所以我知道我没弄乱任何东西),蚂蚁在前头走,我就在它后头画线,这样我就说得上来它的痕迹在哪儿。这蚂蚁走了一些冤枉路,这才回到洞里,因此我画的线就七扭八拐的,不像常见的蚂蚁痕迹。当第二只蚂蚁找到糖并且开始往回奔的时候,我用另一种颜色的铅笔画它的痕迹。(顺便说一句,它是循着第一只蚂蚁的返程痕迹走的,而不是循着它自己的来路。我的理论是,当一只蚂蚁发现了食物的时候,它留下的痕迹,要比它仅仅是瞎转悠时留下的痕迹强烈得多。)
已经清楚的是,这第二只蚂蚁的返程稍微直一些。更多的蚂蚁,急匆匆地,漫不经心地“循路前进”,对这痕迹的同样的“改进”就发生了。我在8~10只蚂蚁的后头用铅笔画线,最后沿着澡盆边儿画成了一条整齐的线。这跟画素描似的:你先画一条毛毛糙糙的线;然后你描啊描啊,过一阵子,它就成了一条整整齐齐的线。
撬锁贼碰到了撬锁贼
一般的保险柜,有一个多余的把手,因此,如果在你转动密码轮的时候,往下压那个把手,事情就不公平了(对锁不公平)。把手上的力,试图把闩推到凹槽里(并没有排成一条线),而一个圆盘受的力会比另外一个多。当那个圆盘上凹槽走到闩的下面的时候,会有一声轻微的啪啦,用听诊器是可以听到的,或者你手上可以感觉到摩擦力增加了一点儿(要感到摩擦力,你不必用砂纸来擦你的指尖),你知道,“找到一个数码了”!
讲派头的教授
但我以前乐于搞物理。为什么我乐于搞物理?我以前是玩儿它。我以前是兴之所至,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干的事儿对核物理的发展,有没有重要意义,我是不必挂心的。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看到从水龙头流出的水越来越细,我就想琢磨出是什么玩意儿决定这种曲线。我发现这事儿很容易搞。我不一定要搞这个;它对物理的未来也不重要;别人已经做过这事儿。别人做过了,情况也是一样:东西是我发明的,我和那些东西玩儿,我自得其乐。于是我就有了这么一种新态度。既然我确实油尽灯枯,永远也不会有所成就,既然我已经在大学里得到了这么一个不错的教学职位,而我非常乐于教学,正如我读《天方夜谭》纯为乐趣一样,那么我在想玩儿物理的时候,就玩玩它,用不着为什么重要性操心了。
我仍然还记得我去找汉斯·贝特,说:“嗨,汉斯!我看到了个有意思的事儿。瞧,这盘子是这么转的,速度比是2比1,其原因是……”然后给他看各个加速度。他说:“费曼,那很有趣,但它重要吗?干吗弄这个?” “啊哈!”我说,“没什么重要的。我弄这个,仅仅是它好玩儿。”他的反应没让我泄气。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要享受物理,为所欲为。我继续推导盘子乱转的方程式。然后,我想,在相对论中,电子轨道是怎么开始运动的。然后,有电动力学的狄拉克方程式。然后,是量子电动力学。我还来得及意识到(事儿来得太快)我在“玩儿”(实际上在工作嘛),我如此热衷的相同的一些老问题,那都是我在去洛斯阿拉莫斯的时候耽搁下来的工作:我的那些命题级的问题;所有那些老式的奇妙东西。这不费什么事儿。和那些东西玩儿,容易。就跟开瓶塞子似的:一切都毫不费力就流出来了。我简直不想让它流出来!我做的事儿,没重要性;可到最后,有的。让我得了诺贝尔奖的那些图表以及整个事情,都来自跟那个旋转着的盘子玩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又是这个美国人!
我没能让他们做成的另一件事儿,是提问。最后,一个学生对我解释说:“如果在上课的时候我问您问题,过后大家都要对我说,‘你干吗在课上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想学点儿什么,可你问问题,不让他讲。’”这是一种先声夺人的坏作风,明明是谁也不明白在讲的东西是什么,可他们把一个人打压下去,就好像他们真明白似的。他们都假装明白,如果有个学生有那么一刻承认什么东西把他搞昏头了,提出一个问题,其他的人就采取高人一等的态度,那做派就好像没什么东西不清楚似的,告诉那个学生他在浪费别人的时间。我对他们解释,在一起研究、讨论问题、把想法说个畅快彻底,这办法是多么有用;但他们连这个也不做,因为问了别人,就丢了面子。这太可悲了!他们出力不少,人也聪明,但却使自己陷入了这么一种滑稽的精神状态,这种奇怪的、自体繁殖式的“教育”,没意义,完全没意义!
在我刚来巴西的时候,使我颇受震动的头几件事当中,有一件,是小学生在书店里买物理书。在巴西,有这么多孩子在学物理,比美国孩子起步早得多。可你在巴西找不到许多物理学家,这事儿透着怪——这是怎么搞的?这么多孩子,这么努力地学,却没什么收效。
这位希腊学者发现,另外这个国家的学生,学希腊语,先是学字母的发音,然后学词儿,然后学句子和段落。苏格拉底说的什么,他们背得下来,一字不差地背,却没有意识到那些希腊词儿,实际上意味着某种东西。对学生而言,那些词儿,全是做作出来的声音。没人把那些词儿翻译成学生能够理解的词儿。
我把那本他们正在用着的基础物理课本举在手里。“在这本书中,在任何地方,都没提到任何实验结果,有个地方例外,那儿有个球,正在滚下斜面,在那个地方,书里说,在1秒、2秒、3秒、多少多少秒之后,这球滚出多远。这些数字有‘误差’——就是说,如果你看这些数字,你还当是在看实验结果呢,因为这些数字,比理论上的数值大一点儿或小一点儿。这书甚至谈到了必须纠正实验误差的问题——这很好。问题是:如果你根据这些数值来计算加速度常数是多少的话,你可以得到正确的答案。但是,一个沿着斜面向下滚的球,如果你真动手让它滚的话,它还有惯性,这惯性让它转动,如果你真做这个实验的话,你将得到正确答案的5/7,因为需要额外的能量消耗在转动上。因此,这唯一一个实验‘结果’的例子,还来自假实验呢。没人曾经滚过球,否则他们不可能得到那种结果!”
我可看不出任何人怎么可能从这种自体繁殖式的体制中受到教育,在这种体制中,大家考试过关,再去教别人考试过关,但没人理解任何东西。
盛情难承
于是,我每天晚上就开着这车到落日带去——去夜总会,去酒吧,去看表演。都是拉斯维加斯的那种我喜欢的东西——漂亮女孩儿、大赌家之类。巴舍尔知道怎么使我对加州理工学院发生兴趣。
加州理工学院回信:“我们将立刻聘请您,您的第一年就是休假年。”他们就是这么个搞法:无论我决定怎么做,他们都死叮住你不放。因此,我在加州理工学院的第一年,实际上是在巴西度过的。
野狐禅科学
在教学中实行这样的政策,是非常危险的——只教学生怎么存心得到某些结果,而不是教他们本着科学的正直品格来做个实验。因此,我对你们只有一个祝愿——祝你好运,到一个你能够自由地保持我刚才说的这种正直品格的地方去吧,在那个地方,你不觉得被迫需要维持你在一个组织中的地位或者财政支持,以及诸如此类的事儿,从而失去你的正直品格。祝愿你享有这样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