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0 人们花费了七十多年的时间，才创造了十二巨册的初版《牛津英语词典》，每一册都如墓碑一般大小。这个庞大的、献给国王的文学杰作完成于一九二八年，最初称为《新英语词典》，最后命名为《牛津英语词典》，按词首字母被人们称为OED。

英语是非常庞大复杂的语言，《牛津英语词典》则是非常庞大复杂的著作。它解释了多达超过五十万个词语。它的印尼刷符号达到几千万，它的手排字体连在一起长达许多英里，至少早期版本是如此。它巨大而沉重的卷册是用深蓝色布面装订的：全世界的印刷师、装帧师和装订师都把它奉为本行艺术的最高成就-–—既漂亮，又优雅，完全配得上它解释词语的透彻性和准确性，两者相得益彰。

OED的指导原则，与众多其他词典相比卓然不同的，是它严格依靠收集大量英语出版物及其他记载中的引语，用这些引语来说明每一个词的意义和用法。……只有收集并出版经过选择的引语，词典才能以高度准确性来充分显示每一个词的多方面特征。引语能够准确说明一个词在许多世纪的发展过程中是怎样使用的；它怎样经历了词义各种意思的细微变化，以及发音和拼写的演变，更重要的是，每个词是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第一次进入这种语言的。任何其他的编纂方法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有找到了例证，才能充分探讨一个词在过去的一切可能性。……正是那些具有“上流社会耳朵”的人士，在词典里发现了不同凡响的东西：他们把它尊崇为英国文化精华的最后堡垒，是所有近代帝国最伟大的价值观的最后回响。

文化不是一个状态，而是一个过程。

P34 有关protagonist的那一条引语特别简明扼要，因为德莱顿把这个新词的意思在句子里表达得很清楚。所以，词典的编者认为达到了双重目的，既解释了词义，又确定了新词始用的时间，靠的只是一个作家的引语。

P36 大词典的目的就是要解释或描绘我们这个常识世界，用编词典的行话来说，就是要界定这个世界。

P37 在十九世纪末，当他【詹姆斯默里，《牛津英语词典》最伟大的主编】声名渐著的时候，他写道：“我是个小人物。把我看成太阳神话，看成一个回声，一个无理数吧。或者根本不要理睬我。”……他在学校练习本的扉页上大书：“知识就是力量。”他十五岁便学习了法语、意大利语、德语、希腊语，而且还像所有的学生一样学习拉丁文。因此，他在练习本的扉页还加了一句：“Nilhil est melius quam vita diligentissima.”（拉丁语：勤奋的一生胜过一切。）

淡出的回声却能产生黄钟大吕般的鸣响，难以定位的无理数却在历史与文化的长河中找到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P40 詹姆斯默里已经二十七岁，由于家境的逼迫，只好失望地放弃了他的一切学术追求-–—他的考古发掘、文献钻研，以及语言学、语音学、词源学上的各种见解。他那时就已经就这些问题与著名学者亚历山大麦尔维尔贝尔保持着活跃的书信来往。这位贝尔先生便是更著名的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的父亲。

经济上的需要和做丈夫的责任迫使他在伦敦当了一个银行小职员，其前途可想而知。然而他一心爱着玛吉，从不抱怨。随着他戴上绿眼罩，穿上浆过袖口的衣服，坐在印度渣打银行伦敦总行的高椅上过日子，看起来他的故事就要面临灰溜溜的结局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没过几个月，他又回到自己的轨道上来了。他又恢复了奇奇怪怪的研究-–—在每天下班的路上，他学习印度北部的兴都斯坦语和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古波斯语；他从伦敦警察的不同口音里推测他们的家乡是苏格兰的哪些地方；……

生活上的窘迫与艰辛又怎能阻挡求知与探索的渴望？

P43 对于一个十四岁便辍学，从来没有上过大学的青年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成就。一八六九年他成了学会的理事。他离开了银行，重新回到教学岗位，于一八七三年发表了论文《苏格兰南部各郡的方言》-–—这篇论文得到普遍的赞誉，是他名声大振。

无论出身如何，无论是否身在学术界任职，要想得到认可，作为学术能力与贡献的铁证，论文发表必不可少。同时，与学术界内的大师、名家保持紧密的联系也是必须的。

P50 如今它【锡兰】被称为斯里兰卡。过去阿拉伯航海商人称它为Serendib，十八世纪时霍勒斯沃尔浦尔编过一个奇妙的故事，说这个岛上有三个王子，他们总是凭运气碰到各种神奇的好事。由此，英语词汇里又增加了一个词serendipity，意为“神奇的好运”。

P58 美国内战有一种无法逃避的尖锐矛盾，是过去和后来的战争都没有的：这场战争的武器是新式高效的，真是杀人如割草，然而医疗还停留在原始落后的阶段，刚刚有点改进。战争中已经使用迫击炮、滑膛步枪和米尼子弹，但是完全没有麻醉药、磺胺类药物和青霉素。普通士兵的处境比过去任何时代都更恶劣。他们被新式武器伤得非常惨，却只能靠老式的办法凑合着治疗。

P68 人们传说最多的，还是他【威廉迈纳】害怕爱尔兰人虐待他、羞辱他，因为他在美国曾奉命对一个爱尔兰人施行了残酷的刑罚。

P83 “英语词典”，据我们今天通用的含义，是指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英语词汇总表，以及对这些词汇意义的解释。这样的东西还是比较晚近的发明。四百年前【大约1457年】，在英国人的书架上还没有这样方便的工具书。

既然到十七世纪末才有这个词【look something up】，那么在此之前就基本上没有这种观念，莎士比亚写作的时代自然也就没有。在那个时代，作家狂热地写作，思想家的思考也空前活跃，尽管有这样强烈的智力活动，却没有出版过任何一本语言指南或手册。

P85 在十六世纪的英国，我们今天所承认的那种词典根本不存在。如果说，给予莎士比亚灵感的英语是有界限的，这种语言的词汇是有来历、有拼法、有发音、有意义的，那么， 并没有一本书来确立这些界限，来解释词汇的各个方面，把它们固定下来。……当时的英语说在嘴里，写在纸上，就是没有人来解释和界定。就像空气一样，人们把空气视为当然，它包围着支撑着所有英国人。可是它到底是什么，包含什么成分-–—谁知道？

P91 从标题页【指的是纳撒尼尔·贝利的词典】也可以看出，任何一位想创造真正完美的英语词典的人，他面前的工作有多么艰巨辛苦！

P92 浅尝辄止、胆怯犹豫的行为可以休矣-–—应当以编纂词典的决定来代替各种临时性的语文学尝试。

P93 界定从此便成为词典编纂学的专门术语-–—它的意思是为英语确立界限，为英语的词汇创建目录，构建它发生和发展的理论，说清它的来龙去脉。

P95 词典应当满足两方面的需要：将英语固定下来，并保持它的纯洁性。

P96 他【塞缪尔·约翰逊】和一百年后的默里一样，认为要编纂一本完全的词典，最好的方法（实际上是唯一的方法）就是阅读：读遍一切文献，把成千上万页资料里出现的词编列出来。

P98 一组字母排在一起，貌似简单，却包含了许许多多差别细微的意思。……oats，“一种谷物，在英格兰通常用来喂马，但在苏格兰给人吃”；……我们看到他处理动词take的时候，会大吃一惊，头也会眩晕起来。约翰逊以引语为证明，列出了该词的一百一十三种用作及物动词的含义，以及二十一种用作不及物动词的含义：“抓住、揪住、捉住；用钩钩住；抓住某人的错误；获得公众的支持或好感；取得效果；自称做了某事；行使权利……上马；逃走，做脱掉衣服以后干的事……”

在《牛津英语词典》之前的英文词典历史

  • 1225：拉丁语词汇编《Dictionarius》。
  • 1538：第一本拉丁语-英语词典，首次使用《Dictionary》，编者托马斯·埃利奥特。
  • 1558：英语和拉丁语的《初学者小词典》，编者威特尔斯。
  • 1604：词汇表《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英语难词》，是第一本单语的英语词典，编者罗伯特·考德里。
  • 1721：重心从难词转移到整个英语，编者纳撒尼尔·贝利。
  • 1755：《英语词典》，编者塞缪尔·约翰逊。

P107 人们简单地称它为“大词典”。工程的构思可谓不知天高地厚，勇气大得不可思议，完成它需要大胆的尝试，也冒着惨重失败的危险。但是，这是一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他们总是勇气十足，莽撞十足，也甘冒十足的危险。毕竟这是个伟人的时代，是伟大的眼光和伟大成就的时代。也许在近代史上，没有任何时代更适于发起这样宏伟的工程，而这也许就是它能够按时而生硬地起步的原因。

P108 这样一部词典的核心，他【理查德·切尼维克斯·特伦奇】接着说，应当是每一个词的生活史，有的词很古老，但今天仍旧活着。有的词很新，但像浮游一样很快消逝了。还有一些词活了一辈子又一辈子，看来要永远活下去。有的词就不那么乐观了。然而不论老得过时的词也罢，新鲜但维持不久的词也罢，所有这些词都是英语实际存在的一部分。……特伦奇坚持认为，只有历史性的原则才是真正有效的原则，一部根据历史原则编纂的词典，应当给每一个词提供它第一次出现在文献中的引语。……特伦奇说：“一部词典是一座历史纪念碑，是从某种观点观察的一个民族的历史。同时，一种语言误入歧途与进入正途同样具有教育意义。”

P110 他【理查德·切尼维克斯·特伦奇】说，庞大的任务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一己之力能承担的。细读一切英语文献，查遍伦敦、纽约的报纸以及大多数期刊杂志，必须依靠“许多人的联合行动”。必须征集一个队伍，并且是一个庞大的队伍，需要成百上千不领酬金的非专业工作者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工作。

P116 这四张纸（共八页）送到了当时的报馆和杂志社，报刊编辑部把它当作新闻发布，或摘登读者感兴趣的段落；也被送到书店和报摊，由伙计发给顾客。图书馆把它当书签送给读者。商店和图书馆都有木盒子装着它，随人自由取阅。没过多久，它就传遍了联合王国及全世界的新旧属地领土。

在没有互联网时代的早期的开源项目，有成百上千的志愿者参与，通过传统的纸质媒介进行宣传。

P111 1858年1月7日，全部工程的起点。

P115 一周又一周，游说活动在大学的公共活动室以及伦敦的俱乐部里不断进行。慢慢地，牛津的先生们被说动了，表示可以改变想法，词典的几页样品可以接受，默里也许够格当主编，而这部大词典有朝一日会给牛津带来学术威望和商业效益。

再出色、再伟大的作品的启动也需要不厌其烦地反复游说。

P141 迈纳医生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担子非常重。这项巨大的工程对于历史、对于后代、对于整个英语世界都有无可估量的潜在价值，只能做好，不能做坏。默里的说明书解释了词典需要千万条引语，收集引语的任务无比艰巨。在一个精神病院的小病房里能做得好吗？

P148 尽管他被关在病院楼顶的书斋里，他可怜的思想却驰骋到了远方。

P149 他【威廉·迈纳】的做法将是这样：首先写信给词典编辑部，问他们正在做哪个字母、哪个词的工作。在收到回答之后，他就去查自己的索引纸页，看看他是否记录下了这个词。如果他记录了这个词，他就根据这个词的页码，到书中找出这个词。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把包含这个词的最佳例句抄在已经准备好的引语纸条上，给“缮写室”邮寄过去。

这个方法是前所未有的。这样一种程序，只有精力和时间都十分充裕的人才想得出来。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P156 一八八五年春天，第一批雪白的纸条，六英寸长四英寸宽，满载着威廉·迈纳用微带青色的黑墨水写出的整齐漂亮的草书字体，从布罗德莫的邮政局寄出来了。到了夏末，这些包在棕色小纸包里的纸条陆续寄到了词典编辑部，每月一次。后来，纸包变大了，而且每周一次。再不久，纸条的小雨变成了暴风雪，从克罗索恩席卷而来，在接下来的二十几年内几乎没有间断。

P157 解释最简单的字母“a”占用了四页。后面头一个词是罕见的名词“aa”，意思是“溪流”或“水道”。证明这个词存在的一条引语来自一四三零年的一本书，书中提到潮湿水乡林肯郡的索尔特弗里比镇，该镇在四百年前有一条小溪，当地人称之为“le Seventown Aa”。

P161 给词下恰当的定义是细致又特殊的艺术，必须遵守一些规则。拿名词来举例吧，一个词应该归入它所属的类别（哺乳类，四足动物等），然后，又要与同类的事物相区分（牛蛙，雌性等）。定义所用的词语不能比被定义的词更复杂难懂。定义应当说明某物是什么，而不应当说某物不是什么。如果一个词有许多意义，那就要全都讲明白。定义中所有的词语都应该在词典中找得到-–—词典的读者绝不能碰到在词典中查不到的词。

P162 默里试图每天编出三十三个词，但是，“往往一个词，例如approve，就占用了一天中四分之三的时间。”……他的困难就像“在从未经过砍伐的原始丛林中摸索前进”。

P164 那是The Arts一项下的第二条引语，读起来很简单：“1769 Reynolds, Sir J. Disc. I Wks. 1870 306 There is a general desire among our Nobility to be distinguished as lovers and judges of the Arts.（我们的贵族普遍希望作为艺术的爱好者和评判者而著称于世。）”

不知不觉地，约书亚爵士的语录给默里博士和迈纳医生的关系提供了一个起点。他们两人的关系，包含着崇高的学术追求、强烈的悲剧感、维多利亚时代的含蓄、深沉的感谢、相互的尊重，以及满满成熟的友好。这种友好在广义上也可以称为友情。不管叫什么，这种联系一直延续了三十年，直到死亡将其结束。……然而他们在七年后才第一次见面。在这一时期，迈纳以惊人的速度寄出词典引语，每周超过一百条，每天大约二十条，全都抄写得整洁清楚。他总是写信给默里，语气相当郑重，所谈的问题极少超出他自己规定的范围。

平实的讲述，却震撼人心。此处更应辅以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君子之交是也！

P165 这封信以及其他现存信件的语气，似乎介于清高和谄媚之间-–—一方面是慎重自持，另一方面又有点奉承迎合的味道。迈纳非常急切地想知道他有没有用处，他希望获得一种参与感。他需要有人赞扬他，但又知道不能强求。他需要体面，需要医院的人知道他与众不同，是个特殊的人物。

P166 如果有谁进一步思考一下，也许真会觉得默里和迈纳两个人的处境奇怪地相似：他们都同样被禁锢在一层又一层的书架中间，专心致志地追求最深奥的学问，都同样靠信函与外界来往，湮没在纸张与墨水的暴风雨之中。

在常人看似牢笼，却是二人思想与心灵的自由驰骋之地。“美丽心灵”莫过于此。

P177 人们说他【菲茨爱德华·霍尔博士，牛津英语词典贡献最大的志愿者】是个醉鬼、外国间谍，在学术上造假，并且道德堕落不可救药。他则指责所有英国人有意和他过不去，毁了他的生活，看走了他的妻子，对美国人“心怀敌意”，他在马尔斯福特村的一所农舍里过着几乎完全隐居的生活，偶尔才乘船回纽约一趟。

然而，他天天都给牛津的詹姆斯·默里写信，通信长达二十年之久。两人从未会面，但是霍尔毫无怨言地为词典收集引语纸条，回答疑难且提出建议；在最晦暗的日子里，他始终是词典的坚定伙伴。

P185 “我【默里】当然深受故事的感动，然而既然迈纳医生一点也没有对我提起他的处境，我所能做的就只是继续和他通信，语气比过去更尊重、更温和，不要显露我已知道他的实情，以免我们的关系发生变化。”

对人的尊重谨慎、细致如此。

P194 迈纳在布罗德莫医院已经三十年了，时间之久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人。他的精神完全靠读书来支持，忧郁包围了他。他想念同情他的尼克尔森院长，对于布雷恩院长无情的统治感到困惑。在二号楼病房中，曾经有一位艺术家病友理查德·达德，是唯一能与他进行智力交流的。这位达德由于刺死了自己的父亲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现在也去世多年了。迈纳的继母朱迪丝，曾在一八八五年从印度回国的途中来看望他，已于一九零零年在纽黑文去世。岁月已经使这位老人的亲近者零落殆尽。

这是何等的孤独凄凉！可是，又有多少伟大与感人至深是诞生于幸福与热闹呢？

P217 默里本人也日渐衰老。随着弗尼瓦尔的逝世，他感到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他把take交给弗尼瓦尔审查，说明整个T字母的工作才开始不久。仅仅这个字母就花了他五年的时间，从一九零八年到一九一三年。

细致入微、细节的堆积是筑成宏伟大厦的必经之路。

P224 在某种意义上，所有那些词典纸条就是他【迈纳】的治疗手段，就是他的药物。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在安静的小屋内进行有规律的智力活动至少能缓解他的妄想狂病。没有了这种智力刺激，他的病情就恶化了。当这部伟大的著作不能发挥磁力作用，当他聪明而备受折磨的头脑从某个固定的注意点上移开的时候，他的生命力就开始消退，一天不如一天了。

人们也许会怀有一种奇怪的感激之情，感谢他的待遇不算好，没有使他从工作上分心。他在精神病院可怕的夜里遭受痛苦，倒给了我们大家一种利益。他疯了，而我们反而有理由感到高兴。这真是一种残酷的讽刺，想来真令人难过。

P225 一系列的病兆都表明衰老和精神分裂现象愈来愈重。护理员愈来愈多地写到迈纳摔倒了，受伤了，迷路了，发火了，头晕了，容易疲倦了等等，最糟的情况是记不住事情，而且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他的头脑虽然久经折磨，但一直十分敏锐。到了一九一八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那年，他似乎已经知道脑力消退了，他的智力和体力一样衰弱，来日已经不多了。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几天，说需要“好好休息”。他仍旧要用椅子顶住房门，仍旧感到受迫害。这时距离杀人事件已经四十五年，距离他在佛罗里达军事要塞初次出现疯狂征兆已经半个世纪。然而，一切病兆都保持不变-–—没有停止，没有痊愈，也无法治愈。

P227 后来，他的眼睛很快失明，几个月不能看书。丧失了这个重要的快乐源泉之后，生活的意义也所剩无几。果然，在早春刮大风的一天，他出去散步，因感冒发展为支气管炎，就在睡眠中安静地死去了。那天是一九二零年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威廉·迈纳医生为最好的英语词典作了卓越的贡献，死时却被遗忘，葬在了贫民窟边。

一把辛酸泪。

P240 她对于《牛津大词典》的故事很感兴趣，也非常喜欢它的版面设计、喜欢它优雅聪明的排字艺术，以及维多利亚时期古板的老编辑们采用的活版字体。她想看一看我的印版。我把它带去给她看，她希望能借用一段时间。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技师，干活很慢，一丝不苟，完美无缺。她把我那块印版一直摆在窗台上，思量着怎样才能最好地对待它。

最后她想出来了。她知道我很喜爱中国，在那里住过多年，也知道我喜爱牛津超过了其他英国城市。于是她把印版取下来，用许多种溶液仔细清洗掉上面的灰尘、油腻和墨迹，然后把它放在她的范德柯克式印刷机上。她使用最好的手工纸，细心印出了两页版面-–—一张的颜色是中国红，另一张是牛津蓝。

她把三件东西摆在一起，中间是金属印版，左边是红页，右边是蓝页，都放在镶了细金边、不反光玻璃的镜框里。她把这一整套东西挂在她家乡的小咖啡馆的墙上，然后写了一张明信片通知我可以随时取走，同时一定要尝尝咖啡馆的草莓大黄馅饼和卡布奇诺咖啡。咖啡馆没有要我付钱，我从此也没有再见到那位印刷技师。

只有细致、精美的印刷工艺，专注和一丝不苟的心思才配得上《牛津英语词典》的印版。这样的品质不随时间与个人的境况而改变。所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固穷”非指固守穷困，而是于穷困中亦能固守志向与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