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把我唤醒了,这是“嘀――”的一声,虽然短暂,但我能从噩梦世界的杂音中将它区分出来,清楚地意识它来自睡梦之外的现实。我睁开眼睛,看到房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蓝光中,这光很暗,不时闪动一下,天花板在这蓝光中显得幽暗阴冷,仿佛墓穴的顶部。

我半支起身,发现蓝光是从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的液晶屏上发出的。下午,收拾从基地带回来后多日懒得打开的一个行李包时,发现了这台电脑,就给它接上网线准备上网,但按了开关后,屏幕上仍一片黑色,只出现了几行 ROM 自检的错误信息。我这才想起来,这就是那台我曾带到球状闪电武器演示场去的电脑,在那里它的 CPU 和内存条都被球状闪电释放的能量烧毁了,都变成了白色的细灰,于是我就把它扔在那里不管了。

但现在,电脑启动了,这台没有 CPU 也没有内存条的电脑启动了!屏幕上显现出 WINDOWS XP 的启动画面,随着硬盘发出的轻轻的嗒嗒声, XP 的桌面出现了,那片蓝天那么空灵,那片绿草地青翠地刺眼,看去是属于另一个诡异的世界,这个液晶屏幕似乎就是通向那个世界的窗口。

这是一个深秋之夜,我伏案工作到午夜两点,一抬头,看到了写字台上的那个紫水晶花瓶。花瓶是我结婚时丁仪送的,很漂亮,但瓶里的不知是什么时候插进去的两束花早已枯萎,我将那花拿出来扔进纸篓,苦笑着想:生活的负担越来越重,不知到什么时候,我们才有闲心在花瓶中再插上鲜花。

然后我靠在椅子上闭起双眼,就这么什么也不想地坐着。每天的深夜我都会这么坐一会,这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刻,整个世界上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

我闻到了一阵清香。

这是一种除去了所有甜分的香,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微苦,令我联想到暴雨后初晴阳光中的青菜地,想到了万里晴空中最后一抹淡云,想到了幽深空谷中转瞬即逝的铃声……只是这使它更加缥缈,当我注意到它的存在时它就消失了,但当我将注意力从嗅觉上转移开时它又出现了。

喜欢这香水吗?

啊……哦,部队上不是不让用香水吗?

有时也可以。

“是你吗?”我轻声问,没有睁开眼睛。

没有回音。

“我知道是你。”我又说,还是闭着眼睛。

仍然没有回音,万籁俱静。

我猛地睁开双眼,就在书桌上的紫水晶花瓶上,出现了一朵蓝色的玫瑰,但玫瑰在我看到它的瞬间就消失了,只剩空花瓶静静地立在那里。但那朵玫瑰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我的脑海中,它充满了生机,透出一种冰雪的灵气。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玫瑰没有再出现,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就插在紫水晶花瓶上。

我以后再也没看到蓝色玫瑰,但知道它在那里就够了。有时夜深人静,我就将水晶花瓶移到窗前,然后背对着它站着,这时我往往能闻到缥缈的花香,就知道它肯定已经在那里了,心灵的眼睛能看清它的每一个细节。我用心来抚摸着它的每一个花瓣,看它在来自窗外的夜风中微微摇曳……它是一朵我只能用心来看的花。

不过,我还是有希望在此生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次蓝色玫瑰,据丁仪说,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讲,人的死亡过程就是由一个强观察者变为弱观察者再变为非观察者的过程,当我变成弱观察者时,玫瑰的概率云向毁灭态的坍缩速度就会慢一些,我就有希望看到它。

当我走到人生的尽头,当我在弥留之际最后一次睁开眼睛,那时我所有的知性和记忆都消失在过去的深渊中,又回到童年纯真的感觉和梦幻之中,那就是量子玫瑰向我微笑的时候。

上面是刘慈欣在《球状闪电》中描写的片段。

曾经变为灰烬的电脑,屏幕重新在夜里泛出了蓝光;紫色的水晶花瓶里,绽放着另一个世界的蓝色玫瑰,若隐若现的空灵与缕缕幽香让人觉得好似一场梦幻。

虽然你眼看不见,耳听不到,另一个世界始终悄无声息地存在着。曾经逝去的形象,无时无刻不在身后注视着你,近在咫尺,但却无法企及。 而所谓的“隔世情缘”,其实在时空中也没有那么遥远。因为,总会等到来世再次重逢的时刻。

几个月前,我的笔记本电脑硬盘坏了。也难怪,它已经为我服务了五年之久,立下了汗马功劳。曾经带着它在自习教室里不知度过了多少时光;又有多少回夜里熄灯后,我的手指在它的键盘上弹奏着和弦,周围一片的黑暗中只有屏幕柔和的光映在脸上,感觉自己就像是深山古洞里挑灯夜读的隐士。暑假实习的时候,电脑突然挂掉,看着本本的模样――屏幕的边框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粘了些油渍;掌托上印着两个大大的手掌印;键盘上的字迹已残缺不全;PCICMA 网卡外壳也几乎断掉; Touchpad 按键也掉了一个;就连电脑包的背带也早已断掉,一直以来都是手提、怀抱――一时间竟然有些黯然。

接下来,同学送了我一张 Ubuntu 的 LiveCD ,算是给了我一棵救命稻草。于是, disable 硬盘 => 光盘启动 => ssh 实验室的机器 => 只用一个 Emacs 写笔记、 Googletalk 、写程序……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苟且余生”。

今天,不知什么原故,笔记本突然正常启动了,就像是上面《球状闪电》中死而复生的电脑。大片的文字一屏一屏向上滚动,最后一切静止,只剩下快速闪动的光标,急切地等待着我输入口令。而上回出现这样的情景,已经是四个多月前了……

这是一个概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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